下潜到三千米时，林战的耳膜开始出血。

深海压强将侦察舰的外壳挤压出呻吟般的声响，但真正让他痛苦的是体内神骸物质的反应——越是接近海底光源，晶体组织就越发躁动。量子右眼显示的数字卡在49.9%已经十七小时，仿佛某种宇宙法则在阻止它突破临界。

『检测到天使程序共振』

『来源：正下方1421米』

视网膜上的文字被血红波纹干扰。林战将仅存的人类右手按在控制台上，那里的皮肤下还能看到淡蓝色血管。透过舷窗，漆黑海水中偶尔闪过银蓝光点，像夏夜萤火虫般指引着方向。

侦察舰突然剧烈震动。声呐屏显示某个巨型物体正从上方急速接近——教会旗舰的残骸，其生物装甲在海水中舒展变形，像垂死的鲸鱼追逐最后一丝氧气。当它从舰艏掠过时，林战的量子右眼捕捉到核心舱内的异象：培养罐中的少年教皇正在拍打玻璃，而另一个衰老版的自己站在控制台前狞笑。

"双生子..."林战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声。腹部的天父系统碎片突然发烫，投射出全息画面：三百年前的实验室，年轻科学家将自己的意识分成两半，分别注入不同年龄的克隆体。年轻的那半被故意保留人性，作为控制神骸的保险丝...

『警告：检测到第七协议波动』

『建议：立即下潜』

深海的光芒突然增强。林战将动力推到极限，侦察舰像疯狂的鱼雷般冲向海底。当深度突破九千米时，海水压强反而诡异减小——某种力场包裹着海底圣殿，那是一座由发光珊瑚构成的环形建筑，中央悬浮着堪比摩天楼大小的巨大心脏。

心脏每跳动一次，林战的晶体组织就同步脉动。它被十二道发光锁链禁锢，每道锁链都由流动的几何符号组成。林战颤抖着数了数——正是零的六个几何体分裂成的十二个半体。

"需要...重组..."林战刚开口，海水突然灌入舱内。侦察舰在圣殿力场边缘解体，将他赤裸裸地抛入深海。窒息感未来得及浮现，神骸物质就自动在体表形成呼吸膜。当他漂向心脏时，教会旗舰残骸也轰然坠落，砸在圣殿边缘。

衰老教皇的身影从残骸中浮现。他的白金袍子在海水中燃烧，露出下面与林战相似但布满皱纹的躯体。更可怕的是少年教皇——培养罐破裂后，他像人鱼般游出，胸口镶嵌的黑色棱柱正与巨大心脏产生共鸣。

"终于见面了，我的半身。"衰老教皇的声音直接在林战脑中响起，"三百年来我守护着这个可悲的器官，就为了今天——"

少年教皇突然插入两人之间。他张开嘴，吐出一串银蓝色气泡，每个气泡里都包裹着记忆碎片。林战的量子右眼自动解码：

初代弑神者自愿被分尸的画面；

十二位使徒哭泣着执行命令；

以及...被刻意藏起的心脏，蕴含着唯一未被污染的神骸物质。

『选择时刻』

『选项1：融合心脏成为完全体（神性纯度100%）』

『选项2：重启第七协议（格式化太阳系）』

『选项3：湮灭程序（同归于尽）』

文字并非来自体内系统，而是直接浮现在海水中。衰老教皇狂笑着展示他的选择——他胸口的晶体正在吞噬少年教皇，每吸收一分，海底就震动一次。十二道锁链中的一道突然断裂，巨大心脏表面出现裂痕。

林战本能地游向心脏。在触碰前的瞬间，零的残存意识突然苏醒。六个破碎的几何体从心脏锁链上脱落，在林战面前重组为完整形态。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：

"记得火星数据塔里的问题吗？现在你有答案了。"

记忆闪回。量子塔里那个被黑色棱柱刺入头颅的少年，用林战的声音说："你会继续下去...直到时间尽头..."

"不。"林战听见自己现在的回答，"这次我选择停止。"

他将晶体左手刺入自己的量子右眼，挖出那颗由土星环物质构成的眼球。然后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——将眼球塞进少年教皇胸口的棱柱凹槽。

完美契合。

少年教皇突然发出耀眼光芒。衰老教皇的吞噬过程被强行逆转，他的皮肤像燃烧的纸般卷曲脱落。海底圣殿的珊瑚全部转向林战，组成某种古老武器的发射阵列。

『第七协议验证通过』

『执行者：林战（纯度49.9%）』

『最终指令确认：湮灭』

巨大心脏的跳动频率突然改变。十二道锁链同时绷紧，将初代弑神者的纯净器官绞碎成基本粒子。冲击波呈球形扩散，所到之处所有神骸物质瞬间失活——衰老教皇晶体化躯体崩解成沙；少年教皇胸口的棱柱褪成灰色；就连林战自己的左半身也开始脱落。

但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太空。量子右眼最后的影像显示：土星环组成的王冠突然解体；奥尔特云方向的引力波动戛然而止；太阳系边缘正在开启的虫洞像被掐断的荧光线般熄灭。

林战漂浮在渐渐暗淡的海底光芒中。随着神骸物质失效，深海压强开始挤压他残存的人类躯体。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，他看到少年教皇游来，将某种发光的珊瑚按在自己胸口。

"还没结束。"少年的声音像零最后时刻的和声，"只要宇宙还存在饥饿..."

黑暗。

然后是被海浪冲刷的触感。林战在某个热带沙滩上醒来，夕阳将云层染成血红色。他艰难地坐起身，发现左半身变回了普通人类——苍白、虚弱，但温暖。视网膜上不再有数据流，量子视觉也消失了。

但当他把手伸向夕阳时，某个角度下能看到骨髓深处仍有银蓝色光点沉睡。而在人类无法感知的量子层面，太平洋底某块珊瑚碎片正以极其缓慢的频率，向宇宙深处发送着一段循环信息：

『容器存活...等待下次唤醒...』